2014年3月25日 星期二

下次見面你仍會呼喚我的名字嗎?

       當媽媽拖著一只藍色塑膠殼行李箱進門,我以為外婆又想把鄉下送來的青菜、發糕、艾草粿都塞進我們的肚子裡,她總是大力拍著我的背說我太瘦了,要把身體養好才有精力讀書,而這半年她也習慣改口成:「要多吃一點,把身體養好,才有力氣工作。」但是外公還沒有習慣改口,他也不再覺得我是太胖還是太瘦了。


       打開行李箱,裏面有一疊四開高磅數有著細紋的水彩紙、還有另一疊全新沒開封的八開水彩紙、一個調色盤、一盒不透明水彩、一盒透明水彩、一小盒特殊的金銀色顏料、一個扁扁小小的咖啡色帆布筆袋,四角車皮耐磨損,拉鏈頭已經斷掉了,但是拉鏈還是很滑順,筆袋表層有些顏料污漬、筆劃痕跡,是和我幼稚園的記憶裡同一個筆袋。最下面還有厚厚一本畫冊,也是有著細紋的高檔水彩紙。


      「我們回到新竹要去吃什麼呢?」 回中和外婆家的路上外公這麼問。爸爸說,不回新竹囉,我們回家。外公說他想要買釣竿,好久沒有在家門外的田圳釣魚了,爸爸說那圳這麼小哪有魚?外公說,有噢!還有那個每年過年拜拜都會經過的池塘,也有魚。「我們回到新竹要去吃什麼呢?」
 

       翻開第一頁,熟稔的線條,繁多的筆觸反應出外公細膩瑣碎的個性,上色上到一半的是幾個正在插秧的農夫,或站或彎腰,外公出身農家,靠著努力考進日據時期的台灣帝國大學經濟系,在台灣銀行工作,一邊翻譯當時國外的證券文獻引進台灣,當到台灣證券發展基金會秘書長。


「妳知道阿公當到...那個...那個什麼...秘書長嗎」

「證券發展基金會!」

「對對!當到秘書長喔」

「我翻譯了好多書...那些...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這些都還不是外公最自傲的事情吧。

「你知道我怎麼娶到阿嬤的嗎?」

「因為你考上臺大啊!」只有這個時候外公笑得最靦腆最得意。

「那時妳的阿太覺得一個念開南商業的怎麼會有前途,後來我就考上臺大,阿太才覺得這個青年不簡單喔,才把阿嬤嫁給我。」

「小如,你現在念幾年級?」

「阿公,我畢業了!去年六月畢業的」

「喔~阿公忘記了」


       畢業前一年,我每週都回去向他學習日文,當鳳凰花開的時候,它們離開了,而那些陪他玩了一輩子的數字也漸漸成為陌生人。外公現在整天聽音樂唱歌,歌喉進步了,音調更準、氣也長了,走在公園、路上,像孩子一樣不避諱,忘情地唱。


        我打電話向外婆道謝,說如果還有畫材千萬不能丟掉,外婆說她再整理看看,但是這應該是最後一批了。明天我將滿24歲,如果生日願望真的可以實現,希望能因為減法輸給外公而傻笑,再看見他眼神裡的自信,而不是一個溫順乖巧的孩子。


       兩年能讓一生消逝得這麼快,將要參與外公四分之一的人生時,他已經開始擦去關於我的一切,他的腦海裡還有二十年前牽著我的手到巷口的麵包店買軟糖的畫面嗎?他的心裡還會惦記著許久沒有見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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